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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當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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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當代性

魯迅的當代性

摘要:魯迅在當代經常出現的地方大概是教科書了。小到幾年級,大到一個研究課題,在語文課本里在歷史課本里。無疑,在當代魯迅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教育資源,但是現在的教育界不斷地出現“把魯迅趕走”。 本文就來大致討論為何不能將魯迅從教育界“趕走”。

關鍵字:教育界,魯迅,當代

為什麼說不能“把魯迅趕走”。魯迅對於現代的中國是一種當下就存在,是“現在正在進行時”的存在,是之前一直在,現在也在,以後同樣不可以不在,這和中國當代的其他許多作家是不一樣的,當代出現的大部分作家會隨著時代慢慢退化,不再和起七年級樣受人關注大放異彩。有人想過把魯迅送進博物館,讓他成為一個受人尊敬、跟當代時事無關的存在。這個問題像極了《義勇軍進行曲》的開頭“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在當下,中國人已經不是奴隸了,也不需要用自己的血肉來築長城,同樣也不再是被人侵略的黑暗的時代。那為何我們依舊不改一改歌詞?改成更符合時代的歌詞?為何我們不換一換魯迅的作品?換一些不是那麼生澀難懂的文章?

在當下的中國,魯迅是一個很好的批判性資源。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近些年的國家主義、民族主義成為一個強大的思潮,魯迅對這些論題的論述非常切合、深刻。我常常從魯迅那裡尋找資源,因為第一他是原創性的,第二是源泉性的。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會有“最危險的時刻”,這樣的作品、歌詞不止可以讓我們銘記歷史也讓我們反省當下。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在文化的大環境裡經過毛澤東時代魯迅已經被神話了。魯迅在中國的價值,用毛主席的話說,在封建社會,能稱得上聖人的是孔子,而在現代中國,能稱為聖人的就是魯迅了。因為他寫的作品,深刻地抨擊和剖析了存在於國人身上的劣根性,如奴性,如精神勝利法,如看客心態,並全面徹底地否定了封建的專制制度與封建的傳統文化。隨時時間的推移,魯迅這一角色似乎也發生了些許的變化。不過他在任何時代都是在中心、被熱議的物件。首先,《狂人日記》一出現就引起社會注意。到了後來的左翼更是如此。當然正統的中心人物一定是胡適,可以和胡適相對抗的就是魯迅。魯迅的悲劇也就在這裡:第一個悲劇是大家並不真正理解他,所有人都在談論他,他幾乎和胡適同時進入教材;第二是沒有找到真正對手。魯迅在和陳垣論戰的時候說過,我希望有人來批評我,言下之意是你們都不是對手。陳垣對魯迅的批判在今天看都是低水平的,魯迅的思想是越撞擊越精彩的,(沒有對手)從今天看是很可惜的。

對中國小教育來說,魯迅是語言典範,是現代中國文學白話文的典範。讓孩子學中國語文,中國現代白話文典範應該是三個人——魯迅、周作人和胡適。胡適的語言比較簡練、規範,再加上冰心、朱自清,一代一代中國人都是通過他們學習語言的。學生每天在學習的如何寫作,鼻祖不就是魯迅嗎?

如果想要留下魯迅,不止文人,更重要的是青少年就要接受魯迅青少年要怎樣接受魯迅?試著交和他交個朋友?但是想想,私交魯迅應該是很難的,因為他太怪、個性太強。這點從他的家庭生活就可以看出來,他的家庭生活有一個巨大的悲劇就是許廣平並不是真正地理解他。許廣平始終把魯迅看作老師,這在夫妻關係中是不恰當的。比如許廣平後來回憶提到,魯迅常常因為她不知道的一句話生氣,然後魯迅就躺在陽臺上——這是他非常獨特的表達感情的方式。以我的理解大概就像他說的自己像一頭“牛”,回到大地上、躲進叢林裡,就像受傷的狼舔乾淨自己的血跡。海嬰也學著爸爸躺在陽臺上,看得許廣平哭笑不得。放在我們現在來看這樣的朋友相處起來也是不太容易,不過也會讓人釋懷,每每讀他的作品總會有些靈魂得不到契合。我們時常會說知人論世,讓青少年接受魯迅,不如先讓他們接受那個時代。之所以會感覺魯迅的文章生澀難懂,除了語言的原因大部分還是因為無法感受到魯迅本人當時的那種心情。痛苦的,無助的,歇斯底里的······也許當真正的瞭解了他所希望的,就會懂得他所要表達的。

魯迅教給了我們那麼多,從個人到民族再到國家。有人想把魯迅從現代教育裡移走,無非是因為他“跟不上潮流”。可事實並非如此。

如何看待平民?魯迅提供了很好的資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方面同情,另一方面絕不美化和理想化,他很清楚自己和底層人民之間的隔膜。他寫的農民是他看到的農民,並不是真正的農民,這一點他很清楚。魯迅一生其實和農民沒什麼聯絡,小時候祖母在農村,也就看一下。魯迅作品裡形象只有兩型別,一是底層人,二是知識分子。他筆下的農民都是有象徵性的,閏土是一個漫畫式形象,魯迅沒有進入閏土的世界,從來沒寫過農民家庭,只有街道上、在路邊的農民。這和寫知識分子完全不一樣。魯迅絕對不說自己是代言人,他只寫出他看到的他們。這背後有一種烏托邦的想象。知識分子和農民是平等的,這也就意味著並不互相瞭解。對農民的弱點看得非常仔細。

如何看中國?魯迅提供了很好的資源。我在很多場合都喜歡引用魯迅的這句話,“你要看中國,不能看帝王將相,要看地底下的人。有一些真正為中國奮鬥,不斷奮鬥又不斷抹殺的人。這些人是中國的脊樑。”如果你看當下中國,官員和知識分子會非常失望。魯迅並不是悲觀的、虛無的,總談論“中國人失掉了自信力”之類的問題。

怎麼看待中國的改革?魯迅提供了很好的資源。“曾經闊氣的人要復古,正在闊氣的人要維持現狀,還沒闊氣的人要改革”,這就無須再說了。現狀大家都談改革,要看改革的推動力是什麼,利益需求,才能看清改革。

怎麼了解中國國情?魯迅提供了很好的資源:中國有的地方在用電燈,有的地方在用煤油燈,有的地方是汽車,有的在用獨輪車——中國把各種東西凝聚在一個時空裡。我看了大受啟發,中國社會空前的複雜,用通俗的話說,前現代、現代、後現代都擠在一堆。這是中國的基本國情,很難用一種觀點去面對現實

等等,怎麼可以說他過時呢?魯迅是一個本體,每個人在不同時代接近的方式是不同的。魯迅是我的精神指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背景是所有人都在擺脫當時集體主義、政治主義對人的束縛,更要強調個人的創造。那是一個開放的時代。魯迅是有各個層面的,有世界層面、民族國家層面、社會層面。

隨之而來的又一個問題,為什麼除去教育,在其他方面談到魯迅的少之又少呢?除了一些客觀的沒聯絡因素,當然現在還有很大的背景,你可以注意到,官方越來越迴避談論魯迅。但因為有毛澤東的高度評價,不能徹底否定。這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對魯迅的研究——不僅僅是學術研究,到底應該持什麼樣的態度?事實上任何學術,比如說儒家,都是有傑出的人——王陽明、朱熹,才能成為儒學。儒學不僅是孔夫子的言論,還有後人的發揮和創造。魯迅也是這樣,面對現實中的很多問題,他只能給你啟發,不能給你答案。我不是在重複魯迅的話,而是用他的某些思想來映照現實。我相信所有的魯迅的閱讀者,甚至是中學生,都能有發揮的餘地。魯迅就成為一份公共財產,大家都能從中得到啟發。

當時的魯迅研究被毛澤東的“魯迅論”所籠罩,我們提出一個口號“要突破毛澤東的魯迅,讓魯迅研究回到魯迅那裡去”,這和八十年代的思潮是直接相關的。到了八十年代之後,又面臨一個新的問題,我對自己有一個反省,我們太強調個人發展,社會性被忽略了。特別是社會出現兩極分化之後——順便說下,魯迅對我自身最大的影響是自我反省。比如說我在分析兩極分化的時候,會反省,兩極分化發生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我太注重自己了,忽略了社會的大多數。當面臨著“新左派”和自由主義論戰的時候,我對二者都有理解,但都不滿足。我要尋找另外一條路,仍然是在魯迅這裡找到。一個是知識分子永遠不滿足現狀,永遠是批判性的,永遠是邊緣性的。第二是,知識分子是站在平民這邊的。

有趣的是他認為真正的無產階級是自己,後來有所轉變,和左翼文聯分裂有關係,他認為左翼文學是和勞動人民同命運共抗爭的文學。另外,他對左聯一開始就是有保留的,他很清醒,“我又當一回梯子了”。魯迅是少有的清醒,他也有特別痛苦的地方,他的基本立場是反對國民黨一黨專政。當然這和現在的看法有所區別,現在對民國又過分美化。當時反抗國民黨有規模的組織只有共產黨,這是他看重的。這就是啟蒙主義的侷限性,“我的文章像一箭之投入大海,不會起半點波濤”,我到現在仍然有這個體會,所以必須和社會的反抗力量結合起來。魯迅對農民革命有經典的論述,農民革命不過是換一個皇帝,他很清楚這一點,但是他也沒有別的支援。“革命勝利了,我第一個逃跑,因為第一個被抓的是我。”他晚年極其痛苦,在遺囑中說:死了,葬了,拉倒。他的個性可能許多人不會喜歡,批判別人時他是抓住一點不計情面的,這樣可能會很深刻,但同時也有可能會造成對個人的冤枉。比如說“西崽”這個概念,本來極深刻,但是加到林語堂身上是不公允的。但這種偏激並不是他深刻的源泉。這是他的筆法,人是很複雜的,也不完全是筆法。當然魯迅是沒權的文人,所以這是無所謂的。對於這一點,想必大多數人都不會接受的,但又不得不佩服魯迅的深刻性。曾經有人開玩笑說:“在當代中國,學胡適變‘戲子’,學魯迅變‘流氓’。” 為什麼說是“流氓”呢?魯迅提出新的問題,但沒有解決。有兩個地方,一是他對自由的態度,二是強有力和自由是矛盾。平等和自由是矛盾的。這樣的命題可能到今天都很難解決。當強有力的統一、平等來扼殺自由的時候,魯迅的態度是怎麼樣的,當然他最終是會反抗的,大家堅信不疑。但他至少是困惑的。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信仰。常說魯迅的弱點也是民族的弱點,就是不談信仰,西方總有宗教主義的約束在那裡。魯迅支援個人意志,尼采對他有深刻影響,一切自己做主,他有強大的超人的個人意志。我們可能有更多柔軟的部分,使得自己不能像魯迅一樣,始終是一棵獨立的大樹。曾經也看過這樣一個對比,把魯迅和卡夫卡相比較。比如對父親的態度,時間都很接近。但他們的區別在於,卡夫卡是生前寂寞身後熱鬧,而魯迅是自始至終都很寂寞。卡夫卡是奧匈帝國的後代,魯迅是大清帝國的後代,這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另一件比較有趣的事,魯迅對現代美術有很深刻的理想,《野草》是語言的冒險,因為他的風格是借鑑了西方現代繪畫的因素。所以魯迅身上有很深的藝術家的氣質,它始於日本和德國。魯迅和德國的關係是非常重要的。還有魯迅語言的音樂性,現在很難深入研究,但這是很有意思的研究方向。魯迅把漢語的可能性發揮到極點,這是和周作人有所區別的地方。周作人有一個概括:漢語有很強的裝飾性和遊戲性。周作人一直有夢想把華美的駢文引入現代漢語中,但他沒有做到,魯迅卻做到了。比如《故事新編》,完全是先鋒派小說,雖然他和西方現代派理論接觸不多,大多是從藝術上接近的,但我恰恰認為藝術可以抓住現代派的核心。魯迅文字的遊戲性裝飾性都發揮到極點,所以看了韓寒的文章後,覺得現在的年輕人應該會喜歡魯迅的文章。但就他的創造來說,最高峰還是《野草》。《野草》的奇特想象、對形而上的思考,我們今天還是研究不夠。雖然如今做了很多的魯迅研究,但仍然有許多領域我進入不了,比如和德國的關係、和西方音樂繪畫的關係、和佛教的關係總有一些沒有涉及到。有的人活著是複雜的,有的的人死了依舊複雜著。

這麼豐富、奇怪又有趣的一個人,如果從歷史上去除,中國文化未免太單調了。當你春風得意的時候,讀魯迅會覺得他是荒謬的。而當你困惑、不滿的時候,讀魯迅是最好的出口。把魯迅從教育界“趕走”豈不是“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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